李言李语第261章 她正活在吵不完的架里
争到激烈处竟有妇人从布包里掏出自家收支册当众一笔笔核算:“我家每月卖茶三百斤其中一百五十斤走海路……按新规确实多缴七钱银子。
但省下的仓储费和镖银反多赚一两二!算下来竟是划算的!” 围观者纷纷点头有人掏出随身笔记照着《识学·成本拆解法》开始推演。
白砚伫立良久冷雨顺着帽檐滴落心口却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识坐在宫灯下一边啃着点心一边写下《动机反推模型》的样子。
那时她笑着说:“人不是非黑即白的角色但他们总会暴露‘剧本线索’。
” 如今这条线已被千万双手接过编织成了新的世界规则。
他望着眼前这群为生计争辩却条理分明的普通人唇角微动低语如风: “她最讨厌标准答案……原来早就在等这一天。
” 数日后礼部呈上新年初诏草稿词句华美颂声盈耳。
其中一段写道:“识夫人遗泽绵长惠我黎庶德光照世……” 萧玦提笔毫不犹豫整段划去。
换上的是十二个平淡无奇却重逾千钧的字: 今岁多艰未知何解。
唯愿上下敢言左右能听。
群臣愕然私下议论纷纷有人说皇帝心力交瘁已失往日威仪。
可放榜那日一名县学生上书直言:“读诏至‘未知何解’四字忽觉胸中块垒尽裂——原来天子也和我们一样在黑夜里摸路。
” 此信抄传四方竟被私塾奉为启蒙首篇称其“破神坛立人心”。
而此刻白砚已行至北境边缘的一座荒庙。
夜色沉沉风雪欲来。
庙门半塌香炉倾倒唯有角落一堆残火苟延残喘。
他正欲寻处避寒忽闻内殿传来激烈争吵语气焦灼似有性命之争。
他顿住脚步听清内容后眉心微蹙。
是兄弟二人因祖产分割彻夜不休。
火光映照下兄手持族谱声如洪钟:“长幼有序家业三分我应得其二!” 弟则拍案而起抖开一叠泛黄单据:“母亲病中三年药费全我承担!父亲瘫卧两年也是我一人奉养!按劳分配才叫公平!” 白砚站在门外雨雪沾衣沉默良久。
可这一次他迟疑了。
白砚站在荒庙门外风雪灌进他破旧的蓑衣冷得刺骨。
可那兄弟二人的争吵声却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拉扯。
“你背谱文有啥用!她要是活着肯定先问我娘花了多少钱!” 那一瞬白砚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这句话太像她说的了。
不是苏识会说出的话而是——她教出来的逻辑。
他忽然想起那个夏夜宫灯微亮她靠在紫檀小榻上翻着一本《Fate》设定集嘴里还嚼着桂花糕含糊道:“角色不怕偏执就怕不问‘为什么’。
一旦开始质疑动机剧本就开始崩了。
” 那时他笑她疯癫把动漫当经书讲。
可如今这荒庙之中一介农夫之子竟脱口而出如此锋利的一问——不是争规矩而是质问规则背后的‘人’去哪儿了? 白砚缓缓闭眼耳边不再是风雪而是无数回响:茶市商贾掰着指头算税负、县学生伏案推演政策利弊、老妪拿着账本驳斥里正摊派……这些声音原本杂乱无章此刻却在他心中汇成一条奔涌的河。
她从没想让人听她的。
她只想让人学会提问。
火光在残垣间跳动映出兄长涨红的脸和弟弟通红的眼。
两人已不再引经据典而是翻出一张张泛黄的药单、田契、借据甚至搬出了母亲临终前一句模糊的遗言:“老大要担责老二最贴心……” 他们开始争论的不再是“该不该”而是——“她希望我们怎么分?” 白砚没有进去。
他默默退到庙外靠着断墙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枚铜牌。
“识学参议”四字在火光下泛着幽微的青光。
这是当年她亲手所刻象征着第一批追随她思想的“非官非民”的议事者。
他曾带着它走遍南北调解纷争宣讲“成本拆解”“动机反推”“情绪剥离”诸法像一个行走的布道者。
可现在不需要了。
人们不再等权威裁决他们开始自己算账、自己辩论、自己立约。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世界——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持续追问的勇气。
他盯着铜牌看了很久终于抬手将它投入灶膛。
火焰猛然腾起篆字在高温中扭曲、熔化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翌日清晨雪停了。
兄弟二人红着眼走出庙门手中攥着一份新写的分家文书。
条款清晰附有支出明细与未来赡养承诺落款旁赫然写着:“村塾先生见证:内容无欺条理可查。
” 他们没请族老也没焚香告祖。
但他们说:“娘若在天有灵定愿见我们把话说清而不是跪着认命。
” 白砚站在远处看着嘴角轻轻扬起。
他转身离去未留只言片语。
一路北行至黄河浮桥。
冰封河面如镜倒映星河万点。
寒风掠耳恍惚间他听见千万屋檐下传来争辩声——有夫妻为粮价吵得面红耳赤有乡绅与佃户对坐细算租额有孩童在私塾大声质问先生:“既然税改有利百姓为何不早三年推行?” 这些声音不再刺耳反而如潮水般澎湃有力。
他闭目微笑袖中最后一缕炭香随呼吸散入天地。
风过无痕但思想已生根。
春寒料峭南方某县县衙门前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
新贴的布告墨迹未干村民指指点点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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